维鹈受刺因吾过,得马生灾念尔冤。
独在中庭倚闲树,乱蝉嘶噪欲黄昏。
才能辨别东西位,未解分明管带身。
自食自眠犹未得,九重泉路托何人。
尔母溺情连夜哭,我身因事有时悲。
钟声欲绝东方动,便是寻常上学时。
莲花上品生真界,兜率天中离世途。
彼此业缘多障碍,不知还得见儿无。
节量梨栗愁生疾,教示诗书望早成。
鞭扑校多怜校少,又缘遗恨哭三声。
深嗟尔更无兄弟,自叹予应绝子孙。
寂寞讲堂基址在,何人车马入高门。
往年鬓已同潘岳,垂老年教作邓攸。
烦恼数中除一事,自兹无复子孙忧。
长年苦境知何限,岂得因儿独丧明。
消遣又来缘尔母,夜深和泪有经声。
乌生八子今无七,猿叫三声月正孤。
寂寞空堂天欲曙,拂帘双燕引新雏。
频频子落长江水,夜夜巢边旧处栖。
若是愁肠终不断,一年添得一声啼。
写花写水长江写马写人寂寞莲花黄昏古诗译文
其一:鹈鹕受刺是因我的过错,得马反而生灾让我念及你的冤屈。独自在庭院中倚靠着闲置的树木,杂乱的蝉鸣在黄昏时分嘶噪不停。
其二:刚刚能分辨东西方向,还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。如今连自己吃饭、自己睡觉都做不到,那九泉之下的路途,又能托付给何人呢?
其三:你的母亲深陷悲痛连夜哭泣,我因俗事缠身有时才得以悲伤。晨钟即将断绝,东方将要破晓,这正是你平常上学的时刻啊。
其四:你若能往生莲花上品的真实境界,在兜率天中脱离尘世路途。可我们之间的业缘有太多障碍,不知还能再见到你吗?
其五:为怕你生病,严格控制你吃梨栗的数量;教你读书写字,盼望你早日有所成就。曾经因你犯错,鞭打时总心疼打得太多还是太少,如今又因这遗憾痛哭三声。
其六:深深叹息你再没有兄弟,也感叹自己应当会断绝子孙。寂寞的讲堂旧址仍在,可将来还有谁的车马能驶入这高门呢?
其七:往年我的鬓发就已像潘岳那样早白,到了晚年却要像邓攸一样无后。烦恼无数,如今除去一件,从此再没有子孙的忧愁了(实则是无奈的自我安慰)。
其八:漫长岁月里的苦楚哪有尽头,怎能因为失去你就哭瞎双眼。为了排解愁绪,又来到你母亲身边,深夜里伴着泪水传来诵经声。
其九:乌鸦生了八只雏鸟,如今却少了七只;猿猴哀叫三声,月亮正显得孤寂。寂静的空堂中,天将要亮了,拂过门帘的双燕正引领着新雏。
其十:你如石子频频落入长江水中,我却夜夜在你曾经的巢边旧处栖息。若是这愁肠终究无法断绝,恐怕一年又要增添一声悲啼。
展开知识点
1. 悼亡诗:是中国古代诗歌的重要题材之一,主要用于悼念逝者,尤多见于悼念亲人、伴侣。元稹是写悼亡诗的高手,其《遣悲怀三首》便是悼念亡妻韦丛的名作,《哭子十首》则是悼念夭折之子的代表作。
2. 元稹诗歌风格:元稹的诗歌语言浅切平易,情感真挚,善于捕捉日常生活细节,将情感融入具体场景中,形成“语淡情深”的特点,这一风格在《哭子十首》中体现明显。
3. 佛教文化影响:诗中“莲花上品”“兜率天”“业缘”等词语,体现了佛教思想对中唐文人的影响,反映了当时人们面对生死时的精神寄托。
4. 典故运用:诗歌中多处化用典故(如“维鹈受刺”“塞翁失马”“潘岳”“邓攸”等),使诗歌在有限的篇幅内蕴含更丰富的意义,这是中国古典诗歌的常用表现手法。
5. 五言律诗:这组诗多为五言律诗,遵循律诗的格律要求,句式整齐,平仄协调,颔联、颈联多对仗(如“才能辨别东西位,未解分明管带身”),体现了唐诗的格律美。
展开古诗注解
维鹈受刺:出自《诗经·曹风·候人》“维鹈在梁,不濡其翼。彼其之子,不称其服。”此处指因小过而受严惩,此处喻指自己的过错导致孩子遭遇不幸。 得马生灾:化用“塞翁失马”的典故,指看似幸运的事反而带来灾祸,此处表达对孩子遭遇的痛惜。 九重泉路:指阴间、九泉之下,古人认为人死后灵魂所去之处。 莲花上品:佛教术语,指西方极乐世界中,往生之人所居的莲花等级,上品为最高级,象征纯净美好。 兜率天:佛教中欲界六天之一,传说为弥勒菩萨所居之处,此处指理想的天界。 业缘:佛教指前世今生的因果缘分。 鞭扑校多怜校少:“校”意为比较,指鞭打孩子时,既怕打多了伤害他,又怕打少了起不到教育作用,体现复杂的父爱。 潘岳:西晋西晋文学家,以早生白发和悼亡诗闻名,此处喻指自己早生华发、多愁善感。 邓攸:西晋人,因战乱弃子保全侄子,后终身无后,此处指自己可能无后。 丧明:指失明,典出《礼记·檀弓上》,子夏因丧子而哭瞎眼睛,此处指不因丧子而过度悲痛至失明。 乌生八子今无七:以乌鸦失雏喻指自己失去孩子,表达丧子之痛。 展开讲解
《哭子十首》是元稹饱含血泪的悼亡之作,集中展现了一位父亲在失去孩子后的复杂情感与内心世界。
从内容上看,诗人围绕“哭子”这一核心,回忆了孩子生前的点点滴滴:孩子尚幼,才会分辨方向却不懂自理(“才能辨别东西位,未解分明管带身”);自己曾为孩子的饮食、学业操心(“节量梨栗愁生疾,教示诗书望早成”);甚至记得孩子平常上学的时间(“钟声欲绝东方动,便是寻常上学时”)。这些细节的刻画,让悲伤有了具体的依托,更显真实可感。
情感层面,诗人的情绪是多维度的:有对自己可能存在过错的自责(“维鹈受刺因吾过”);有对孩子在另一个世界的担忧(“九重泉路托何人”);有对未来的绝望(“深嗟尔更无兄弟,自叹予应绝子孙”);也有试图自我安慰却更显悲凉的无奈(“烦恼数中除一事,自兹无复子孙忧”)。这种复杂的情感交织,让诗歌的悲伤更为厚重。
从文学价值来看,这组诗继承了中国古代悼亡诗“以情动人”的传统,同时以其细腻的日常描写和真挚的情感表达,成为中唐悼亡诗中的重要作品。它不仅让我们感受到元稹作为父亲的柔情与痛苦,也反映了古代社会中人们面对生离死别时的普遍情感状态,具有跨越时空的感染力。阅读这组诗,我们能更深刻地体会到亲情的珍贵,以及生命中失去之痛的沉重。
展开古诗赏析
这组诗以“哭子”为题,十首连贯,层层深入地展现了诗人丧子后的悲痛之情,具有强烈的感染力。
从情感表达来看,诗歌情感真挚浓烈,毫无矫饰。诗人将自责(“维鹈受刺因吾过”)、思念(“钟声欲绝东方动,便是寻常上学时”)、担忧(“自食自眠犹未得,九重泉路托何人”)、无奈(“烦恼数中除一事,自兹无复子孙忧”)等复杂情绪融入诗句,多角度刻画了丧子之痛,令人动容。
艺术手法上,善用典故与对比。如用“潘岳”“邓攸”的典故,既暗示了自己的境遇,又增强了诗歌的文化内涵;以“双燕引新雏”与自己丧子的孤寂对比,反衬出内心的悲伤。同时,诗歌语言朴素自然,多从日常场景入手(如倚树、钟声、梨栗、讲堂等),以小见大,将深沉的悲痛藏于平实的叙述中,更显真挚动人。
结构上,十首诗各有侧重又相互关联,从不同侧面展现了诗人的情感历程,形成一个完整的情感体系,让读者能深切感受到一位父亲失去孩子后的切肤之痛。
展开创作背景
《哭子十首》是唐代诗人元稹为悼念夭折的孩子而作。元稹是中唐时期重要诗人,与白居易并称“元白”,其诗歌题材广泛,尤擅写抒情诗,情感真挚浓烈。
据史料记载,元稹一生经历多次丧亲之痛,子女多有夭折。这组诗便是他在痛失爱子后,将满腔悲痛、自责、思念等复杂情感倾注笔端而成。诗中多处提及孩子生前的日常细节(如上学、饮食、读书等),可见诗人对孩子的深切疼爱,以及失去孩子后的巨大悲痛与无奈。通过对生活场景的追忆和对生死的叩问,真实展现了一位父亲在丧子后的心理状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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